清新秀丽生趣盎然--王雪涛小写意花鸟画的时代之美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杨晓霖

　　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的“生趣盎然--王雪涛艺术展”展出了现代著名画家王雪涛的写意花鸟画、早期临摹佳作、速写稿等共计122件（套）作品，涵盖了他新中国成立前作品共44件（套）、新中国成立后作品共51件（套）以及部分年代不确定的画稿。此次展览是王雪涛个人专题展首次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尤其他极具代表性的小写意花鸟画再次引人瞩目。可以说，此次展览通过对一位跨越时代的中国现代花鸟画大家创作生涯的完整呈现，折射了中国现代花鸟画探索发展的时代演变。

王雪涛《拟宋人法竹桃鸜鹆》中国画102cm×53cm1935年

一、融会中西守正创新

　　从王雪涛的少时经历可以看出，他接受的是中国传统绘画启蒙教育，传统教育的鲜明特征为以教定学、以本为本，但从他临摹的作品看，王雪涛打破了传统教育的局限，临摹不仅一板一眼、务求实肖，更多的是融会贯通和独立思考。临摹是学习传统技法的必经之路，对学习国画的人来说，“师古人、师造化”是最有效的临摹途径，王雪涛一生都在不断向古代优秀的经典学习，但他不流于表面，而是通过临摹将所学所思所感糅合到作品中，所谓“以古为师、自成一派”，王雪涛在《学画花鸟画的几点体会》中自己总结三点“习画要诀”：“一传统不可不学，二传统不可死学，三临摹是学习中国画传统的重要途径”。其实，这也是他一生艺术追求的写照。

　　王雪涛天生色彩感觉良好，且西画明暗布调的底子深厚，这在他后来的牡丹等创作中都有体现，贴近自然、鲜活生动、形神兼备，尤其在吸收西方绘画擅长的色彩而为我所用、为我作注上见长。王雪涛痴迷于古画，常常以手代笔地比画，忘乎所以，大画家的天真之状毕现，称其与古代大师零距离地进行心灵对话也不为过。由此可见，他师法古人的独具匠心与一丝不苟。

王雪涛《雪涛自题册》中国画26.5cm×33cm1932年

王雪涛《速写》中国画24cm×17cm年代不详

　　不仅如此，王雪涛在艺术上既向古人学习，也向老师和同辈优秀画家学习，并都将所学内化开悟成自己的创造，不唯上、不唯古，只唯真、只唯实。他一直坚持在写意的艺术精神之上师古人、师造化、师师长。多数人向前贤大师学画不得精髓，照本宣科，难有进益与突破。究其根本在于对所绘物象无法进行再创造，即手、眼、心、脑融合的过程，也就是更深层的提炼与转化。这种造化，正是破除“规矩与程式”、诞生优秀作品的前提与必备条件。王雪涛对钱舜举、林以善、华新罗、陈白阳、徐青藤、八大山人、王梦白、齐白石等作品多有临写，且反复琢磨体会，但他并不囿于成法，而是主张师造化，重在融会贯通而得其心源。

　　王雪涛在北平国立艺专的西画学习背景也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他此后致力于推进花鸟画的现代变革。如在此次展览中的丈二巨幅作品《松鹤延年》，即以自然固有色为主，以墨辅色，用传统的水墨、国画颜料巧妙地表现了前景、中景和远景，既属传统的“三远”范畴，又有西画的纵深感，淡绿草地和赫石土地以及花青处理看似轻松随意，实乃精意之极，可以说王氏以中国传统固有色彩为根，又吸收了西画所谓的冷暖关系。花青和赫石是中国画的两种基本色，赫色大地、花青色天空的处理，表现了中国传统画家念兹在兹的乾坤阴阳冲和关系。以此来看，王雪涛可谓涉猎中西又兼融中西，吞吐古今又内得心源，已经巧笔出新了。

王雪涛《藤萝飞燕》中国画116cm×43cm1946年

　　北平国立艺专之后筹建国画系，王雪涛即由西画系转入国画系，成为第一批国画系学生，受教于当时已负盛名的著名画家陈师曾、王梦白、萧谦中、汤定之、陈半丁等人。他融会诸家所长，自成新格。其中受王梦白影响最甚、二人相交也最深，王雪涛晚年时曾专门撰文《忆梦白师》追念王梦白，从王梦白处学到的“默记”技法也让其受用一生。王雪涛学生萧朗在回忆先师的文章中提到，“雪涛先生多次告诫我们要专心学画，才能画好画。不能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高。画好画需要付出一生的代价。因为学画没有捷径，也没有什么窍门。要说有巧，也只是熟中生巧、苦中生巧？？学画要虚心，要认真，要广泛吸取别人的长处。不要先有成见，凡是对自己艺术有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主动吸取”。王雪涛是如此指导学生，也是如此自我践行的。

　　融会中西，守正创新。王雪涛以自然为师、取法诸家，并以西画的严谨结构为基、以中国画的笔墨为本，从而逐步探索形成了他独特的取景取法取意的小写意花鸟画创作道路。

二、生活默写生趣盎然

　　1949年以前的画家，从各个途径学成画艺后，“以画养画”成为他们主要的生存方式。王雪涛与同时期的徐悲鸿、蒋兆和等画家不同，他大半生以鬻画为生，可谓是典型的旧传统专业画家。新中国成立以后，在社会主义文化政策的影响下，使得王雪涛这类画家的作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并亲历了新中国成立后以至改革开放初期的传统文化革新与回归的历史进程。

王雪涛《梧桐鸜鹆》中国画132cm×52cm1931年

　　小写意不同于大写意，其兼具传统笔墨写意与具象的结合，形神兼备，更宜于为大众所喜爱，雅俗共赏。此时，王雪涛创造性地发展了小写意花鸟画法，其画幅变大、题材靓丽并更具写实性，积极与新中国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要求相配合，更直观具体地表现新中国欣欣向荣一派生机的真实情境。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雪涛新中国时期的小写意花鸟画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特质。

　　一枝一叶总关情、一点一滴显初心。为了进一步增强花鸟画的生活深度，王雪涛积极发挥写生尤其速写在小写意花鸟画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他的花鸟画作品的“生趣盎然”，不仅源自他对生动大自然的悉心观察，而且源自他对写生尤其速写的重视。王雪涛认为，写生和对于自然界的观察是彼此有机统一的，“不注意对物写生，把握不住对象形态的特征，就是去了艺术再现的能力。写生不是画虫鸟标本，不但要能准确刻画形象，而且特别要强调概括能力和捕捉对象瞬间的动态”，而这又离不开对于速写的锻炼。

　　不仅如此，王雪涛还进一步提出了花鸟画写生“默写”的主张，认为“默写比速写更重要”。所谓“默写”，他认为是“凭眼睛看，用脑子记”，由此“认真观察后印在脑子里的形象，则更为完整、生动，待到运用时自然发于笔端”。可以说，王雪涛对于花鸟画“速写”和“默写”写生方式的探索，为当代中国画创作发展提供了重要探索经验，也体现出其鲜明的现实主义特征。潘絜兹即明确评价王雪涛的小写意花鸟画创作“为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王雪涛是20年代受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影响，走上艺术道路的，他接受了西方注重写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并用以指导其毕生的艺术工作实践。”本次展览的鹦鹉、鱼、树、孔雀、蟹、荷花等26幅速写稿均有体现，从这些作品能够看出王雪涛对自然观察的细致入微，感受到他默记不硬记、手眼心一体结合的写生速写功力。

王雪涛《花鸟速写》中国画27cm×39cm年代不详

王雪涛《富贵吉祥·八条屏之一》中国画142cm×45cm1964年

　　正基于他独特的写生方式，王雪涛的花鸟画创作也构建起了与生活之间的深切关联，使其作品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艺术源于生活，因此艺术绝不会脱离时代孤立存在，这种时代性既依托于政治引领，也服从于艺术家的理性思辨。以绘画为代表的艺术语言的特殊性使其文化功能更具独特的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

​三、时代变革意境清新

　　艺术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王雪涛并不满足于客观再现生活，而是通过小写意的方式，更深刻地把握对象的精神气质，着意创造意境，以表现自然界的生机勃勃并感染读者。他善于在情景结合中寻找生趣，敏锐捕捉自然界转瞬即逝的妙意，将情感化为想象的枝桠，这也正是他在小写意花鸟画方面取得超高建树的秘诀。比如《知鱼知乐》《藤萝飞燕》《玉兰斑鸠》《云南山麓》等画作都有清晰体现。王雪涛以灵巧多变的技法、色墨相称的笔法、丰沛质朴的心法表达自己对自然、对生命的独特感受，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幅令人欣喜的作品。

王雪涛《富贵吉祥·八条屏之二》中国画142cm×45cm1964年

　　晚年的王雪涛心情舒畅，焕发出更加蓬勃的艺术激情。正如此次展览中展出其两幅巨作《百花齐放》（1977、1978），他借画抒怀，对拨乱反正的喜悦心情跃然纸上，坚持和发扬了绘画艺术的时代使命。两幅作品构图均以巨石为主体，围绕其旁的有盛放的玉兰、牡丹、桃花、茶花等鲜花十数种，用笔看似简率却十分稳健，色彩缤纷、情韵奔放，成为其晚年代表作。在典雅、高古、个性的土壤上，王氏创造了一幅幅散发蓬勃“生趣”的光彩华章。朱丹评价道：“党的三中全会以来，他目睹祖国空前稳定，极想在建设精神文明事业中贡献灯烛之光，遂于沉疾缠身之际奋然接受赴港开画展之邀请，力疾前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颇获好评。王公艺术高尚，志虑真诚，震动南国画坛，许为当今一代之师表云。”评价不可谓不高。然而，遗憾的是，1982年11月24日，王雪涛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病逝，无法再开展新的更进一步探索了，实为憾事。

　　概之，王雪涛的小写意花鸟画发于传统，秉承“写意”精神，守正创新、融会中西，探寻花鸟画“小写意”的典雅、高古与流美，终创造出“生趣盎然”的笔墨气象。在师法传统的同时，他还不忘“师法造化”，探索了小写意花鸟画对于“临摹”、“速写”、“默写”创作方式的综合运用，将生活中生动的形象及时地转化为艺术创作中的生动形象，灵活变通、“升华自然”。其对于小写意画法的创造性探索，与新中国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要求完美融合，成为新中国倡导的“内容新”、“形式新”的表率，呈现了鲜明的时代气息。王雪涛的小写意花鸟画为新中国花鸟画创作探索了新的经验，并对当代中国画尤其花鸟画创作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节选）